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缴翼飞 北京报道
近日,中国三季度经济数据陆续公布,前三季度GDP同比增长5.2%。其中,三季度同比增长4.9%,环比增长1.3%。消费、企业利润、制造业投资等多方面指标也出现好转回升。行进至四季度,随着一揽子稳经济政策进一步落地见效,经济能否延续向好势头备受关注。
三季度经济增长结果如何?经济修复动能是否会走强?地方政府相继接力发行特殊再融资债券来置换隐性债务,多大程度上可以缓释风险,支撑经济进一步回稳?未来的经济政策应当如何调整?对此,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了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章俊。
图: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章俊
章俊表示,今年中国经济呈现出以消费和服务业驱动的“非典型复苏”,传统的投资和出口驱动增长模式对经济拉动作用下降。现阶段前三季度经济增长已经达到5.5%,年内完成5%的经济增长目标难度不大。但在后续结构性改革推动经济转型的过程中,需要逆周期政策来配合对冲新旧动能切换过程中的下行风险。
全年经济增速5%目标有望实现
《21世纪》:今年前三季度GDP同比增长5.2%,三季度增长4.9%,你认为这符合市场预期吗?中国经济现在到底处于什么阶段?全年实现5%左右的增速目标难度大吗?
章俊:今年三季度我国GDP增速4.9%,高于市场此前一致预期的4.5%。现阶段我国经济仍然在缓慢回升的状态,虽然速度偏缓,但是趋势并没有变化,其中第二产业增速有所回升,服务业上行,政策层对于经济的支持也在三季度增强,带动经济向常态回归。前三季度经济增长已经达到5.5%,年内完成5%的经济增长目标难度不大。
《21世纪》:外贸依存度下降是今年经济的一个重要表现。前三季度中国外贸总值30.8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微降0.2%。我们注意到虽然进出口总额在走低,但是货物吞吐量都是有明显增长的。如何看待中国当前的出口形势?四季度外贸能否重回正增长?
章俊:今年以来外贸情况稍弱,但这不仅是我国的问题。主要环太平洋生产国家出口均下降,其中韩国出口下滑11.4%,印度出口下滑7.3%,这也和欧洲、东南亚等主要出口地经济下行之间的关联较多。而我国货物量出口走高说明我国商品仍然有竞争力。今年以来人民币汇率持续下行,这为出口商品增加了竞争力。2022年我国出口商品平均汇率在6.7元左右,今年年初开始汇率已经跌破了7元。而且由于去年同期基数相对较低,我国外贸和生产逐步恢复正常,四季度出口有可能转正,但是可能仅有1%左右的增长。
但长远来看,出口形势仍然稍显严峻。首先,全球经济前景仍然充满不确定性。美国在超高利率的环境下经济强势维持的时间存疑,欧洲经济确定下行,其他国家可能跟随,未来我国出口受制于全球经济大环境。其次,我国在全球的出口份额稍有回落,这与以往我国出口份额的持续上行是不同的。最后,我国新出口订单处于偏弱的位置上,好转的程度并不大。明年我国出口仍然是稍显艰难的一年,但是在弱势人民币的基础上,下滑幅度有限。
《21世纪》:这是否意味着我国的外贸进入了提质换挡的阶段?我们未来应当如何看待外贸对于经济的贡献地位?
章俊:我国外贸的没有停止过“提质换挡”,从以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为主切换到机电产品出口为主,近年来高科技产品出口占比也在不断上行。2020年至2022年,我国“新三样”商品的出口总规模由390亿美元增加至1214亿美元,增幅达到211%。2023年1-9月,中国“新三样”出口额总计1144亿美元,占我国出口总额的4.39%,同比增长33%。
随着我国GDP的不断增长,外贸对经济的贡献度可能有所下滑,但是这不意味着外贸对经济重要性下行。
首先,对外贸易为我国各行业产能提供市场,外贸生产占我国总生产的38%左右,外贸对于稳定制造业至关重要。
其次,只有充分的产品交流才能促进生产技术和科技不断向前,才能保持我国作为生产国的优势。
再次,货物贸易额虽然占GDP的比重下降,但是货物贸易仍是我国赚取外汇的主要渠道。而且就现阶段服务贸易的长期逆差、FDI的流出、金融资本的不确定性来看,货物贸易仍是我国稳定的顺差渠道。
最后,我国政策层也不断释放对外开放的信号,包括“一带一路”会议的召开,就是重视外贸的表现之一。
未来,无论作为制造业大国还是科技大国,我国均需要在外贸上发力。
房地产要进入慢发展时期
《21世纪》:前三季度,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贡献率提高到了83.2%,如何看待目前的消费对宏观经济的拉动作用?需求不足仍是目前经济复苏的主要制约,要进一步提升市场活跃度,消费方面还需要解决哪些问题?
章俊:消费对GDP的贡献度上行,第一是消费在国民经济中的作用在上行,第二则是因为2023年投资的贡献度下降。现阶段主要的政策目光主要在投资上,未来对于消费的关注会逐步上行。未来的经济转型也是让社会生产更加适配我国消费变化,消费是经济循环的基础。
我国消费需求中70%来自于居民,30%来自于政府。增加政府消费可以直接拉动我国需求,而居民需求上行需要居民收入切实的好转。今年以来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速始终低于支出,并且三季度收入有所下滑。
对此,一方面是要改变收入分配制度,另一方面,政府的消费和投资中需要更多地倾斜给民生。医疗、养老、教育、社会救助等需要政府更多资源的投入,才能使得居民敢消费。
《21世纪》:房地产市场承压是导致居民部门资产负债表受损的一个重要原因。当前中国房地产市场的症结点在哪?很多人关心接下来房地产行业会走向什么阶段,目前除了放开限购限售等政策外,房地产政策还有哪些优化的空间?
章俊:问题很多时候不是直接来自于房地产行业。我国城镇化率快速上行,从37%到60%以上仅用了20年,同样的提升日本用了30年,美国用了接近60年。超常规的发展就带来了问题,房地产是发展过快的问题。而在扭转房地产问题,政策转向较为坚决,使得房地产消化其债务的时间缩短,带来了房地产行业的冲击。
房地产行业的长期国策是房住不炒,房地产的根本供需问题发生了变化。这也就意味着房地产要进入慢发展时期,未来对于房地产需求端的掣肘会逐步减弱。对于房地产供给端的金融支持力度加大,帮助房地产商渡过冲击。
对于房地产冲击,最根本的仍然是鼓励需求上行。而需求上行就需要降低房地产消费者的负担,第一是降房价,第二是降利率。降房价可能会引发金融问题,需要缓慢进行,而降利率相对更容易实现。国家建立基金,以低利率提供给部分购房者贷款,使得更多的购房需求得以释放。
万亿特别国债效果将在明年显现
《21世纪》:地方债是稳投资的重要引擎,当前不少地方债问题凸显,特殊再融资债作为“一揽子化债方案”中的重要举措,10 月以来,全国共有 25 地已发行或拟发行再融资债券,发行总规模超过 1 万亿元。您认为特殊再融资债券的大规模发行能起到多大的效果?未来还有哪些手段可以有效化解地方债问题?
章俊:特殊再融资债券自发行以来总规模超过1万亿,预计仍然有5000亿左右。特殊再融资债券主要用于置换隐性债务,本次发行规模更大、节奏更快。特殊再融资债券有利于推动隐性债务化解工作,同时可以解决企业账款拖欠问题,避免企业因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引发的一系列经济金融风险。本轮特殊再融资债券的发行有力地缓解了市场担忧,避免了城投债券的违约,也同时避免了地方政府的硬着陆,从而带来的系统性金融风险。
地方债问题的化解是一个长期的系统的过程,不能期待马上得到解决。债务问题的平顺结局都是在发展中解决,对于西部欠发达地区,现阶段需要控制支出。而已有的债务只能通过更换债务人、给地方政府增信、加强地方发展、减轻财务负担、控制地方开支等方式解决。
《21世纪》:目前中央财政已经确定将在今年四季度增发2023年万亿特别国债,出发点是提升防灾减灾救灾能力,这对于提振经济有何具体作用?
章俊:增发国债提升基建投资水平,一是可以更好发挥积极财政政策的稳增长作用,二是今年以来也有灾后重建的客观需要。而增发的国债首先可以助力灾区重建和经济复苏,并直接拉动当地基建投资增长,方向集中在与水利建设相关排水、防洪工程以及农田建设。新增债务资金下达后将能较快转化为施工企业的现金流。其次,政策力度加码,将带动有效需求,稳定市场信心。1万亿的新增国债由于是在今年以及明年上半年投资完毕,也就意味着3-4季度可以增加5000亿元的投资,可以在年内约拉动0.08个百分点,明年上半年拉动0.1个百分点左右GDP增速。
《21世纪》:这次中央发放特别国债后,也提到现在的财政赤字从3%上升到3.8%,于是社会上又有些观点,认为过去一直说的财政纪律是不是可以取消,或者说这是不是中国量化宽松的起点等等,怎么看这个问题?
章俊:我们现阶段要明确一件事情,对于全球主要国家来说,量化宽松已经成为一个较为常用的调整经济的工具。因为全球的经济模式已经产生变化,
我国整体的政府负债率只有77%左右,仍然有增加杠杆的空间。同时3%的赤字率并不是很严格的计算结果,突破了3.0%的赤字率也并不是不遵守财政纪律。财政纪律更严格的应该是财政投入需要严格的审核和事后审计,让能产生经济效益的项目更好地运行下去,让不能产生经济效益但有社会效益的项目接受严格监督。只要财政的支出符合制度,并且财政支出并未引起通胀上行,那么适度的突破赤字率是合理的,也是应该鼓励的。
中国政策层现阶段对于量化宽松仍然有所保留,还不能称为量化宽松。未来是中国经济的转型阶段,配合转型期的困难需要政府的投入增加,可能表现为支出增加等,但对于我国来说,仍然是有节制的。
推出逆周期政策配合新旧动能切换
《21世纪》:三季度经济增长动能提升幅度较大,但市场微观主体与宏观经济的感知之间存在一定差异,主要是什么原因?四季度乃至明年的经济走势如何?
章俊:首先,微观主体的体感和宏观经济的感知存在一定差异,这是我国经济增长模式在逐步发生变化。疫情防控政策调整之后,中国经济呈现出以消费和服务业驱动的“非典型复苏”,这与以往投资和生产驱动的“典型复苏”有很大不同。复苏集中餐饮、旅游、文化娱乐等消费性服务行业,制造业和劳动生产率较高的生产性服务业相对低迷。这对于一个以投资拉动,房地产行业加杠杆的经济体来说,体感上会显得有点不同。
第二,三季度的经济回升仍然是偏弱的,工业生产更倾向于现有订单的完成,各行业严格控制了采购,使得经济恢复并没有在上下游得到有效的传导。
第三,下游需求恢复速度偏缓,同时出口的增量消失,使得我国生产能力过剩,经济在潜在增速之下运行,所以微观体感仍然不强。
总之,我国四季度和明年的经济仍然会小幅恢复。消费的恢复虽然速度偏缓,但是斜率没有改变。投资受到政府的支持会有所增加,房地产行业可能在明年止跌。
《21世纪》:你最近经常提到要进行“逆周期政策来配合经济转型”,具体有哪些可行措施?后续如何有效地进行预期修复,逐步提振市场信心?
章俊:面对长周期拐点,新旧动能的更替不可能实现无缝衔接,下行风险会显著加大。因此在结构性改革推动经济转型的过程中,需要逆周期政策来配合对冲新旧动能切换过程中的下行风险。传统的投资和出口驱动增长模式对经济拉动作用明显下降,特别是基建和地产周期性波动节奏出现紊乱,政策传导效应明显滞后和减弱。这些现象背后是中国人口周期、地产周期、债务周期,以及外部的全球化周期都出现了趋势性变化,这些长期因素的共振导致短周期规律的稳定性下降。
面对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强,很多以往有效的规律和成熟的经验失灵,因此简单从历史经验出发去做类比、预测或者甚至在政策层面照抄历史经验,往往会犯下刻舟求剑的错误。
我国长期经济动能切换首先需要金融行业跟随调整,过高的利率无法适应适配发展制造业,需要利率快速下行。其次,政府投资的倾向性要有所调整,高科技制造业需要以人为本,对居民的医疗、养老、教育、社会保障等投入要加大,给予更宽松的环境适配高科技制造业。第三,制造业除了科技发展,更是工艺的长时间磨合,需要建设稳定制造业从业者。这一方面需要提高社会保障,另一方面需要提高工资。第四,政府职能部门要更顺利地转型,同时税务等部门也需要调整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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