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会经历日本经济“失去的几十年”

星岳雄

本报记者 杨沙沙

根据中国财政部消息，中美经济工作组第一次会议于10月24日以视频方式举行，双方就两国及全球宏观经济形势和政策、双边经济关系等议题进行了沟通。外媒分析称，工作组的设立标志着中美自2018年后首次恢复定期经济对话，释放出两国关系进一步改善的信号。对中美爆发的贸易冲突，一些人常拿之与数十年前日美之间的贸易冲突相比。《繁荣与停滞——日本经济发展和转型》一书曾深刻论述了日美之间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的贸易战。该书作者之一日本东京大学大学院经济学研究科主任、教授星岳雄近日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专访时，重点回顾了日美之间如何解决大量的贸易冲突，通过对日本经济“失去的二十年”的剖析，提出自己的见解。

对美贸易战，日本的经验教训

环球时报：日美贸易战从20世纪50年代持续到21世纪头十年，涉及纺织、钢铁、电视机、机床、汽车、半导体等多个领域。美国曾经认为日本是“头号敌人”，日本一直处于妥协状态，但也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对美贸易谈判经验。日本从中总结的最主要的经验是什么？

星岳雄：日美贸易战确实花了很长时间，但日本和美国已经学会了如何解决经济争端。我认为，关键是通过涉及日本和美国许多结构性问题的多次谈判，双方建立强有力的沟通渠道。世界贸易组织争端解决机制的发展，以及日本和美国对该机制的信任，也发挥了关键作用。

环球时报：有观点认为，上世纪80、90年代的日美半导体贸易冲突发生时，日本已经掌握了芯片行业关键领域的技术，而中国目前在半导体领域的一些关键技术仍然受制于人。您认为，美国对中国在芯片等关键领域的围堵，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星岳雄：实际上，我认为中美现在的技术态势，和20世纪80年代日美的态势相仿。日本当时成功地追赶上了美国的先进技术，今天的中国也是如此。当时美国大量从日本进口产品，这是日美一些行业发生贸易冲突的重要原因之一。我认为美中冲突也是如此。

此外，贸易战没有胜负之分。两国在战争中都会失败，而贸易争端的成功解决则会使两国受益。

环球时报：就芯片领域的贸易战，20世纪90年代，美国总结非常重要的一条经验，即设定量化目标是打开日本市场非常有效的工具。而日本也从日美《半导体协议》中得到的教训，就是再也不要同意任何量化目标。您认为，美国是否会将此条经验复制到对华贸易战？

星岳雄：量化目标是美国试图打开日本市场的一种工具。在与日本半导体谈判中，美国一个重要目标是让日本向外国制造商开放本国市场。但在目前与中国的争端中，美国似乎对开放中国市场的兴趣，不如对限制中国进入美国市场和技术领域的兴趣。

环球时报：关于日美贸易战，《繁荣与停滞》书中有一个细节：为了减轻来自美国的压力，日本鼓励进口，1985年，首相中曾根康弘建议每个日本公民购买价值100美元的进口商品，认为这可以让日美贸易顺差减少120亿美元，甚至中曾根康弘为此也买了进口领带和葡萄酒。对这种做法，您怎么看？

星岳雄：实际上，我怀疑中曾根康弘做法的有效性。鼓励日本消费者购买更多外国产品，不会大幅减少贸易顺差。而来自外国的压力，如果能转化成鼓励日本政策制定者推动有益的经济改革，如放松零售业的管制或加强对知识产权的保护，才能帮助日本经济发展。

“失去的二十年”，日本犯下的严重错误

环球时报：有观点认为2013年时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出台的一揽子经济政策，结束日本经济“失去的二十年”。也有分析称，日本经济并未走出长期低迷，正在经历“失去的三十年”或更多。未来十年，你认为日本经济发展将呈现什么趋势？

星岳雄：“安倍经济学”结束了“失去的二十年”，因为它最终将日本经济从通货紧缩中拉了出来。虽然通货膨胀率仍然很低，但日本至少没有陷入通货紧缩。然而，即使在通货紧缩结束后，日本的经济增长仍然乏力。“安倍经济学”的增长战略试图提高日本经济的潜在增长率，但效果不如其需求侧政策。

日本经济的下一个十年，取决于日本能否最终改变其传统经济体系，该体系在追赶与发达经济体差距的阶段运行良好，但现在已经发挥不了作用。

环球时报：日本在“失去的二十年”中，犯过最严重的经济政策错误是什么？

星岳雄：很难确定单一的政策错误。我们考虑了“失去的二十年”中经济政策的多个“如果”问题，认为更多持续性的扩张性宏观经济政策会有所帮助。日本当时允许“僵尸企业”在没有进行认真业务重组的情况下继续经营，也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环球时报：日本在上个世纪开始，就尝试打造日本“硅谷”，为什么至今没有成功？

星岳雄：硅谷的成功不仅仅是产业集聚的结果。支持硅谷生态系统的融资、劳动力流动、创意创造和传播、企业家精神等，与支持日本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快速经济增长的体系截然不同。日本未能升级体系，以适应基于创新的经济增长，而这对发达经济体来说至关重要。

“中国经济并非注定会走日本的老路”

环球时报：就中国目前的经济发展状况，跟日本某个时期的经济发展状态有相似之处吗？

星岳雄：我认为，中国已经结束了经济增长的追赶阶段。现在，中国需要一个适合基于创新的经济增长的经济体系，而日本未能做到这一点。

环球时报：西方媒体上有种论调，中国正在走日本的老路，人口老龄化、与美贸易战、经济增速放缓，这些都是日本曾经经历的。您认为，中国是否也将沿着日本轨迹发展，最终将抵达和日本经济目前同样的终点？

星岳雄：的确，中国正在经历许多日本以前经历过的事情。但这种相似性并不意味着中国经济将陷入我们在日本经济中看到的长期停滞。

中国经济并非注定会走日本的老路。中国不会经历日本经济“失去的几十年”。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中国所选择的经济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