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刻羽：我觉得下一代的中国经济学家是有可能去争夺诺贝尔奖的（全文）

作者：金刻羽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终身教授，主要研究和教授国际经济学、技术竞争和中国经济。曾任教于耶鲁大学和伯克利大学，并拥有哈佛大学的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金刻羽：我觉得下一代的中国经济学家是有可能去争夺诺贝尔奖的

注：本文首发于2022年1月10日，标题为编辑所加。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终身教授金刻羽此前针对经济学相关话题做了相关的阐述，本文根据金刻羽讲述改写，首发于2022年1月10日，以下是内容详情。

诺贝尔经济学奖与中国

我觉得下一代的中国经济学家是有可能去争夺诺贝尔奖的。中国青年经济学家可以有一些新颖的想法，因为毕竟西方主流经济学已经是近百年时间的成熟起来的，观点已经很固化了。中国作为一个特例，有一些非常新的经济现象以及经济规律，都是中国青年经济学家可以去研究的课题。但是诺贝尔经济学奖现在是按照西方的一套理论、西方的思维方式和模型来甄选获奖者的，所以走西方的这一套路肯定也逃不开，就是通过西方人的这种观点和视角来看待这些问题。

最近研究内容

我现在在研究国际科技竞争。此前国际贸易领域也有相关的经济学家获得过诺奖的，但是在国家层面的科技竞争和科技合作这个领域几乎没有相关的研究。所以我现在结合国际现状比如中美科技竞争，比如欧洲国家为什么没有在科技上领先，比如印度这么大一个国家为什么总是引进美国的平台和科技公司等等进行研究，上述这一系列的问题都需要构造一个更规范的模型，需要更好的逻辑思维去解释去推理，我们可以更深地去挖掘是什么造成竞争的失败，以及政府应该做些什么。例如在一个国际竞争的环境里与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国家内，政府政策是不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我觉得这一系列的现象和反应出来的问题都非常有意思，但是经济学里还没有一个很好的领域来深刻地回答这些问题。

对当前形势的看法

从2007年到2009年的美国次贷金融危机以后，美国通过十年还没有恢复到之前的一些经济水平，包括美国的就业。这个情况对于当下的疫情和疫情后时代的经济是一样的道理。疫情的发生有三个方面的影响。

首先疫情带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发展中国家开始落后了，而且与发达国家的距离越来越大。疫情以后还没有一个非常好的一个体系来帮助发展中国家解决它们很多根深蒂固的问题以及这些国家的债务问题等等。

其次发达国家的经济很明显也没有真正完全复苏。疫情期间全球主要国家实施的非常宽松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这些政策带来了比如通货膨胀等风险，所以这些宽松政策肯定会慢慢地收紧。其中美国庞大的债务是未来十年需要重点解决的，这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发展中国家越来越落后和发达国家需要调整宏观政策，还有他们共同的根深蒂固的一些社会性问题，很多经济问题也是社会问题，包括不平等，一些国家民众不信任政府，以及政府规模越来越大，一些政府还非常没有责任很不靠谱。这些问题都会给经济带来很大的影响。

第三，对全球的影响。受到疫情冲击的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经济波动会蔓延全球经济体之间，并相互影响，进而影响全球经济，也会使中国的经济受到冲击。我们的国门还没有开放，人口流动、贸易流动和机会流动等很多流动都会受到影响。贸易流动虽然在继续，中国在全球产业链的中心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我们不知道各国什么时候开始放开流动，比如贸易商业和人口的流动。在这种情况下，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还有中国以及全球的贸易、产业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疫情的冲击比2007-2009年的美国次贷金融危机更为严重。次贷危机由美国开始并蔓延到欧洲，影响了这些国家，但是对中国的影响没有那么大。疫情冲击是全球性的冲击，并不是只针对一个国家。

所以我们看到现在经济的复苏情况，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没有达到疫情之前的情况，而且需要很多才可能恢复。

如何拉动消费

中国未来肯定是要通过消费来拉动经济增长的。此次疫情发生之后，全球经济放缓也拖累中国经济放慢，比如一些出口会受到影响。经济的不确定性导致很多低收入家庭的收入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由于存在对未来的预期存在不确定性，所以他们的消费能力以及消费欲望也比之前会更弱一些。

那么应该如何推动消费呢？首先，就是要让不确定因素慢慢地，其次是就业恢复，让居民以及低收入家庭包括年轻的一代能够在就业工作上有一定的确定性。第三是住房问题的解读，现在政府也在增加扩大住房的选择和降低居民购买房子的成本。那么在这种情况的下，是可以鼓励消费的。此外，如果中国的家庭，中国年轻一代也决定生更多的孩子，这肯定也是增加消费的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但是我们现在处在一个转折期间，不光是国内的经济情况，还有国际的经济情况，有很多的不确定因素，所以我觉得老百姓现在还在等，再观察，然后再去考虑下面一步。

如何看待平台经济的发展

我觉得大的平台公司、大的科技企业是应该受到监管的，这个不光是中国的平台公司，全球其他国家的平台公司也一样。大的科技企业。实际上我们现在要意识到一点，就是现在已经不在旧时代的经济环境当中了，过去的经济环境是以制造业为主的，那时候的公司跟现在大的科技企业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时代的公司是不会无限扩大的，比如某个企业生产鞋子，当生产到一定数量的鞋子以后，就不会再生产了，但是平台公司是不一样的。因为平台公司有时候输出的产品或卖出的服务，平台公司的边际成本是零。也就是说要扩大它的市场获得越来越多的顾客，平台企业就可以近似无限制地去扩大。平台卖一个服务或者卖一个产品，可以反复的去推送给用户，这个边际成本实际上是非常低的。所以按照传统的西方资本主义环境推演，平台企业这种边际成本无限降低的性质以及市场不受任何管辖的情况下，这些科技企业是有无限的权利的。我们也看到了大的科技企业的确也利用了它们的这种地位和权利。有时候给消费者带来了一定的伤害。

当然了，我们要认识到科技企业肯定是带来了很多的社会福利，帮助了很多的消费者，尤其是减少了很多的消费不平等的现象，这些都是它的好处。但同时怎么去使用科技企业平台上所产生的数据也成为一个新的问题，比如发生的一些非法的出卖数据、数据泄露，现在出现了一种很新的情况，就是平台和人工智能相结合，通过人工智能的方式去改变一个人的行为，改变一个人的偏好和这个甚至是导向，这些都是人工智能可以做的事情。但是你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吗？你不觉得这个是要去管制吗？所以需要很小心翼翼地去管理这些新的问题，这肯定是政府的一个新的责任。

之前传统经济理论认为我们作为个人的消费者，我们有自己的偏好，别人是影响不到这些偏好的，然后根据这些偏好，政府和公司作相应的一定的决策。但是现在是我们的偏好已经变成了内生的而不是外生的了，因为人工智能和科技能够改变这些偏好，这是一个非常新的一个情况，整个的经济体都会有变化。我们作为一名经济学家，怎么去写我们的最基本的模型都有可能会发生变化。

科技企业所带来的这些新的问题，是不可能按照旧的资本主义模式能够解决和解决好的。所以如果消费者个人福利非常重要，政府也非常重视消费者的福利，而不光是重视效率和产能，政府一定是要进来要管的，但至于说怎么管这个就是一个难点，也是一个大家一定要一起探讨一起学习的过程。

如何看待当前的人力结构

中国之前的劳动效率高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投资高，所以每个人所拥有的人均资本比较多，劳动效率自然也会高。但是劳动效率并不代表所有的效率，不代表整个经济体的效率。整个经济的效率全要素生产率，这个代表一个国家整体效率的高低。随着我们国家的资本投入越多，资本效率越慢越小的情况下，劳动效率肯定是会下降的。此前劳动效率提高也是通过教育等手段进行提升，当教育到达到了的一定水平再往下投入所带来的边际效益肯定是在减少。但是我觉得现在可以提高的是服务行业整体的劳动效率。之前制造业的劳动效率增速是最快的，服务业的劳动效率增长是比较慢的。现在可以提升服务行业的劳动效率，因为当前服务行业在互联网和科技的进步的推动下整体效率在提高，最近几年看到的这个提升也是比较快的。

但是我觉得下面一个阶段的整体效率的提高，就不能靠之前40年里用改革来推动经济效率提高的方式了。因为之前有很多的资产错配、人工错配等等问题，减少错配可以提升整体的效率。下一个阶段的效率提高，也就是说中国人如何从1万美元平均收入提升到3万美元甚至5万美元平均收入的这个过程，只能靠一种方式——就是靠科技进步靠创新，对于每个社会每一个经济体，这都是最难的。但是如今我们的经济体量、教育水平以及资本渗透率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经济增长不能再靠这些来提高整体效率了，而是要靠科技创新。

共同富裕

现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当然也是全球的挑战，就是财富不平等收入不平等，精英跟草根的距离越来越大。中国经济已经达到了一定水平，贫富差距也有一些问题，但是中国是真正唯一一个想做出一些实质性的调整去面对和征服这个挑战的。

共同富裕在我的眼里，当然不是平均主义。收入不平等或财富不平等，背后是有原因的。有些是不好的原因，比如说机遇不平等，或者是不公平，或者是垄断，或者是要靠关系得到一些好处，这些都是不公平的。这是不公平导致的不平等。也有另外一种不平等就是公平的不平等。什么是公平的不平等呢？就是有些人想通过教育，公平竞争，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过上好的日子，而另外一些人则没有那么勤奋，这些人就是想过一个懒懒散散的生活。这时候你要让他们完全平等，这个才叫不公平，才叫不平等啊。所以有一部分不平等是一定要保留的，这个也就是在激励那些有效率的，那些愿意付出劳动，愿意创新的人。一定要给他们一定的动力去创造，进而给社会带来贡献。有一部分人他如果是不想去这么做，或者能力不够，政府要给他一个基本的一个福利，也就是说人要活在世上，要有一定的尊严，这是最基本的，政府给他们基本福利的我觉得是很好的。

但实际上我们观察到了很多不平等是不公平造成的不平等，比如机遇不平等、比如企业垄断、比如靠关系等。当前全球的一个很明显的情况是富人将财富放到了避税港，这是个巨大的问题，这个是真正的不平等。为什么富人可以逃税？低收入家庭到反而付的税比他们更高。为什么有些大的企业比如说亚马逊这种科技企业可以通过不同的手段把自己盈利部分放在一个不交税的地方，企业说交税了，但实际上税率是零。这个完全是不公平的行为，所以难怪在西方社会大家对这种行为进行反抗，抵触越来越明显。因为的确这些大企业有各种各样的资本手段去赢得一些不公平的优势。

这些问题都是政府应该去解决的，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社会应该去消除这些不公平的现象，但是这绝对不是平等主义，因为平等主义是要大家都得一样。好的跟坏的一样，懒得和勤奋的都一样，这肯定是不公平的。

关于人民币升值

人民币升值肯定是一个趋势。人民币升值有一些好处，比如说我们要追赶美国的经济水平，人民币升值也能够加快这个追赶的速度，升值以后我们的人均收入是很快就能提升的，其实日本当时也是同样的一个情况。那么我觉得关键不在于汇率的高低，关键在于一个均衡的点在哪，均衡的点是不是跟现在的这个汇率水平相符的？我觉得不一定。

升值就是要是看一个国家整个收入水平以及消费水平跟国外的相比，我觉得人民币还是有相当的一部分空间去升值的。当然了，现在的一些资本管制、国际经济情况尤其是美国的这个基本经济面，都会影响到人民币在短时间内的浮动以及汇率均衡点。所以人民币汇率变动不光是体现了中国本身的发展情况和经济水平，也反映了国际的情况，以及我们之间的差距。我觉得资本流动会慢慢的开放，中国现在是想更多地打开金融市场面向国际市场，然后有更好的流动，我觉得人民币未来是会升值的。

美联储的退出政策

美联储的任何一个政策都会影响到全球，但是美联储基本是以美国自己的情况来设定他们的政策，所以这个就是一个很大的误差，所以2014年底2015年初美联储退出QE宽松政的时候影响到了新兴经济体。疫情这一轮政策的变化肯定也是一样的影响。现在是一个全球每个国家都紧密相连的情况，尤其是金融市场，所以美联储一旦退出宽松政策，肯定会带来一系列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对新兴经济体。

新兴经济现在仍然处于一个非常脆弱的经济情况，因为疫情还没有受到控制，经济复苏时间内还不可能实现，而且一些国家债务问题非常的庞大。美联储是不会考虑太多这方面的情况，美联储肯定是以美国的经济情况和通货膨胀的风险作为它决策考量的核心。但是美国的宽松政策它必须得退出，因为美国现在的债务积累比较高，尤其是以后要给自己留空间避免下面一轮经济危机或者是通货膨胀危机等等，美联储得有一定的政策空间。但是美国现在的政策已经顶到天上去了，不管是财政政策还是货币政策，这个已经是没办法再继续持续下去的，这使得大家对美国的信任、对美元的信任、对美国资本市场的信任也会也会大大降低，所以这种情况下美国肯定是以自己为核心的。

由于美国的任何政策都会影响全球，宽松政策的退出会给全球带来一轮的收紧，现在是不是其他国家都做好了准备呢？这是不确定的。很多全球化企业获得信贷到新兴的发展中国家去发展，这些企业和国家肯定会受美国退出政策的影响。现在新兴发展中国家最需要的是宽松政策，但是美国在实施收紧的政策，必然受到影响。所以美国宽松货币退出后，下面一轮对发展中国家的负面冲击影响，全球都是要做好准备的。■

入群即可参加全年至少12场精彩闭门研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