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科尔奈对中国经济的忠告：不同凡响的预见

　　偶尔看到了多年前的一些文字，谈到科尔奈对中国经济的忠告，一共有十条。

他对中国经济的一些问题的提出，并不为学界所重视；岁月如梭，时过境迁，再看科尔奈的忠告，却令人十分感慨。

　　科尔奈是匈牙利经济学家，写过一本《短缺经济学》。

　　他与中国有一定的交集，１９９９年访华时，正值中国经济蓬勃发展之时，他看到了中国经济增长的巨大潜力，也看到中国在改革过程中所遭受的体制性的冲击。

　　前进，还是后退，这是一个哈姆雷特式的忧虑。

　　值得关注的是，科尔奈非常熟悉计划经济的运行模式，也非常熟悉市场经济，在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两端，正如维特根施坦所言：走过了界线的两边；所以，科尔奈有资格对计划经济评头论足。

　　１、第一个忠告：不要忘记计划经济时代的短缺。

　　问问你们的父辈什么是短缺！或者阅读记录这些苦痛的书籍！在东欧人民的记忆里，短缺　　意味着面包铺或肉铺前长龙似的队伍，意味着等待很多年才能买车、安电话或者拿到单位分房。

　　我记忆中的短缺是莫言曾经描述过的时代，有没有人吃煤球不知道，吃观音土的肯定有；那时在京城，父母的口粮尽可能给孩子吃，单位领导冒着犯错误的风险，组织去内蒙打黄羊，一场“木兰秋狝”，拉回来各家分，也算是为了让孩子们吃个肚圆吧，结果挨了一个通报。

　　科尔奈可以忘记，曾经的岁月不能忘记。

　　人们争论前三十年与后四十年，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比较本身就不科学，各有各的问题，却不妨碍继往开来。有一点可以肯定，科尔奈说的对，计划经济是一个短缺的时代，那些没有经历过计划经济的人，不要活在逻辑编织的网中，现实是：不要忘记计划经济的短缺。是真短缺。

　　２、第二个忠告：健康的产能过剩来自私人资本。

　　1999年访华时，我被带到商店里逛了逛。当时我的反应是：“短缺经济不复存在了！我要写一本新书《过剩经济》。”“过剩经济”指商场里摆满物品，供应极大丰富，产能过剩。过剩导致销售者相互竞争。这是非常健康的，因为它有力地激励了创新。

　　科尔奈赶上了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１９９９年中国经济蒸蒸日上，那时随便干点什么，都能发点小财，市场到处是空白。产能过剩谈不上，可以肯定的是市场吸虹了民间的资本，有多少钱投多少钱，正像冯巩的相声中说的：深圳的楼顶上掉下一块大板砖，当场砸死了六个总经理，唯一没死那位，还是个副总经理。

　　过剩导致竞争，而健康的竞争不是过剩，中国现在也面临着产能过剩，这不是健康。

　　现在为什么会出现生产过剩？

　　因为分配的不平衡，不仅仅是劳资之间的分配，舆论把火力引向民营企业主，其实，这是中国最扭曲的一个群体，别说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就算是捧成一朵花，也没多少人真想当老板了，弄得不好，真如冯巩相声所言，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板砖砸死了。

　　在一个社会主义体制的国度里，主导的分配的永远不会是私人企业主，在财政与企业，财政与居民之间，财政才是价值中心，是中国一切分配的主导。

　　３、第三个忠告：改革方向正确。

　　中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而且在沿着正确的方向开展改革。不要停止前进的脚步！不要走回头路！沿着现在的方向继续前进！

　　改革是在过程中，还是已经结束了？这个问题搞经济的人已经回答不了。

　　企业的感受是市场在规范，每出一个条款，都意味着一种费用。比如安许证，需要吗？从施工管理上说，太需要了，一旦出安全事故，非同小可；但是，实际操作的过程中，也就是个虚招，实际上是一种体制成本，成了寻租；大多施工单位是在养证，现场安全工作做的怎么样，与安许证的关系不大。这种形同虚设的东西，从管理部门、甲方到施工单位、监理都门清，都心照不宣：你懂的。

　　除了这些敛钱的”治理“，还有什么改革呢？方向一直有，具体到下面，一脸蒙圈。对深化改革缺少具体的表述，是不是可以说，经济改革已经走到了意识形态的边际？

　　４、第四个忠告：渐进主义的改革。

　　我的确感到中国的制度改革在放慢脚步。我完全同意在制度改革方面应采取渐进主义，因为“大跃进式的制度改革”可能造成严重破坏。

　　改革开放的定位是什么？

　　一言以蔽之，就是打开国之门，打开所有制之门，向私有经济开放、向市场经济开放、融入全球。

　　这种开放是有边际的，这种边际就是政治体制。

　　因为彻底的市场经济，自由竞争、充分竞争的市场经济，无论对国内，还是对国际而言，都意味着最终会走向政治体制的改革。体制就是改革的边际，没有政治改革，经济的改革既不存在大跃进，也不会符合科尔奈说的渐进主义。

　　它必然是一个轮回，非公经济已经太庞大了，而政治上与政策上一定是坚持国企主导。至于用什么样的意识形态语言去表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搞运动，与其说做渐近主义的改革，不如说做渐近主义的回归。

　　５、第五个忠告：国企不适合功能健全的市场经济

　　国家在经济运行方面的作用至关重要。它应该维持并强化自身的角色。国家掌握着不少工具，但是旨在生产产品和提供服务的国有企业并不是合适的工具。市场经济中的国企是过渡型，而非永久性形态。只有个别国企可以作为特例零星存在，其他国企都将消失。国企不适合功能健全的市场经济。

　　这个忠告等于在提倡全盘西化了，科尔奈不清楚中国改革开放有一个边际，这个边际是不可逾越的，这就是陈云说的鸟笼经济。

　　计划经济可以取消，国企也可以市场化，但是所有制有两个不可改变：公有制的主导地位不可变，以国企形式的国家资本干预不可改变，这决定了中国不可能成为一个有效市场。

　　从长远来说，改革本身是一个过渡，最终的理想还是要回到全民所有制。

　　正是终极目标，对民营经济的定位会反复出现不确定的信号，不是民营在动摇，是民营对政策的语言缺乏信任，不立法，不踏实。

　　６、第六个忠告：取消非市场化行为

　　对国企制定规则固然重要，但不能为此集中太多精力。更重要的事情是，推动私营部门的发展，不要利用特殊补贴、支持和免税政策等，人为地推动国有部门的扩张。这样可以通过自然进化，健康地降低国企的比重。

　　科尔奈很可能误解了中国意义的改革，以为中国要从社会主义制度走向资本主义制度，中国所要做的不是降低国企的比重，而是希望通过市场化的洗礼，解决低效与腐败的顽疾。

　　四十年改革开放，并没有刻意地去强化公有经济在经济总量中的权重，那时，大批的国企在亏损，谁来重整江山？于是有了国企的改制。

　　加入世贸后，中国的产能迅速膨胀，高税率及巨大的土地转让金，让财政与国家资本有足够的力量重建国企的市场控制权，不可能按照科尔奈的设计“通过自然进化，健康地降低国企的比重。”

　　７、第七个忠告：两只手并用

　　依赖公共部门的扩张、国有企业和国家投资来发展经济是一种低效且失之偏颇的解决方法。私营部门和私人投资在自然进化过程中发挥着关键性作用。除了国家“看得见的手”以外，还要有市场“看不见的手”。

　　这个现象一直存在，这就是所谓的中国经济的二元结构。

　　很像是中国的太极，管理的艺术全在平衡，偏向哪一个极端，都会出问题。一般地说，左倾更具有杀伤力。

　　对中国经济而言，还不能说是“看得见的手”与“看不见的手”如何平衡的问题。

　　中国经济的统治力永远是看得见的手”。任何经济体都会出行政性干预，都会出现国家干预，但是，不存在所有制意义上的干预，中国的干预本质上是所有制的干预，是制度要求，不是经济本身的问题。

　　８、第八个忠告：自由思考的教育

　　中国缺少引导人们自由思考的教育。中国的教育要求学生循规蹈矩、听话顺从、人云亦云。中国人应该用开放的心态接纳新观点。

　　自由思考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五千年文明传承的中国人能不知道吗?

　　道家对自由的追求，是无以复加的，庄子的逍遥，都逍遥到无何有之乡了，谁还能束缚他奔放的思想？这种文化传承，从中学开始，已经被主流文化淹没了。当然，中国对思想的束缚是有选择性，自然科学符合自由思考的教育，社会科学不可以。

　　自由与创新，自由与真理，自由与人性，个中的道理都懂，解决不了。

　　我们从中学开始，社会科学都是在输送标准答案，这已经不是什么自由不自由的问题了，而是从儒家继承来的“言教”，又以主流理论的方式复兴了，再给中国一百年题意，也实行不了老子的“行不言之教”。

　　９、第九个忠告：向西方学习

　　中国需要打造一个鼓励政策辩论的环境。中国还应该学习国外经验，中国一直擅长与此。这与“民族自豪感”无关。美国的诺奖得主要比中国多，伟大的革命性创新也要比中国多。为什么呢？我们需要研究两国在生活、经济、政治生活和教育等各个领域里的制度差异——这会为找到答案提供一些线索。

　　谈中国的经济问题，一定会遭遇到这样的质问：别搬西方那一套。

　　这话没有错，但是，也有两个需要回答的问题，第一，是不是西方那一套一定是错的，有没有可取之处？这是不能深究的，如果是出于所谓的爱国主义，即“民族自豪感”，那应该取消全部学科，只保留下中国文学，其中语法这块也不能留，因为所有的学科都深深地打着西方的印记，尤其是经典理论，不但是西方的，而且太古老了，是来自二百年前的塞纳河畔。

　　谁是向西方学习的榜样的力量?

　　任正非。不向西方学习，就没有华为，这不是一个争论的问题，是一个事实。

　　１０、第十个忠告：提高收入分配的公平性，加强对人权的保障。

　　可靠的调查表明，在社会经济转型的十年至二十年后，相当一部分民众非常怀旧。记忆并不可靠，会扭曲事实。苏联解体后，市场改革阶段同时出现了赢家和输家，特别是那些在集中计划经济中拥有铁饭碗，但在市场经济中失业的人群。由于存在不确定性，所以输家感觉到自己的境遇每况愈下。在过去的体制下，他们更有安全感。当然，主要问题不是校正人们的记忆，而是改善现状，即提高社会安全保障，让更多人享有教育和卫生服务，加大对贫困人口的关注，提高收入分配的公平性，加强对人权的保障。

　　其实我也想回去，也非常怀旧，那个时代不富有，但是没什么压力。

　　现在的人精神压力太大了，没有医疗、教育、养老、就业的保障，挣多少钱算够？要拼多久？生活与工作会中有多少苦难与陷阱？

　　科尔奈的第十条就是未来，提高社会保障，通过全民共享的第二次分配，让中国的老百姓从医疗、教育、养老、就业的紧张与担忧中解放出来，否则，经济总量超美的意义又是什么？

　　不妨用许成钢的话来结束话题：科尔奈，一个最懂中国的外国经济学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