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新开发银行副行长马磊立：金砖历史性“添丁”意义重大，南方国家需要更大话语权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郑青亭 北京报道

“金砖机制的扩员意义重大，它让该机制在全球新兴市场中更具代表性，在全球多边主义中更具重要性。在扩员之前，金砖国家约占全球GDP的25%、全球人口的40%以上；在扩员之后，其在全球GDP的占比约为30%。显然，这六个国家的加入扩大了金砖机制的经济体量和政治分量。”

9月28日，新开发银行副行长兼首席财务官马磊立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独家专访时这样说道。当天，他在北京参加2023全球能源互联网大会，就多边开发银行如何推动绿色投融资发表演讲。

今年，成立十二年的“金砖五国”合作机制首次扩员引起轰动。8月24日，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特别记者会宣布，邀请沙特、埃及、阿联酋、阿根廷、伊朗、埃塞俄比亚正式成为金砖大家庭成员，成员身份将于2024年1月1日生效，并欢迎其他有意愿并符合条件的发展中国家成为金砖伙伴国。

这是金砖发展进程中的历史性时刻。扩员后的金砖机制覆盖区域包括亚洲、非洲、中东、拉美，将更具代表性。据新华社援引世界银行2022年的数据，金砖11国的GDP将占全球总值的28.99%。金砖5国的这一占比为25.77%。

马磊立在采访中强调，当前，新兴市场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越来越大，中国、印度、巴西、印度尼西亚、墨西哥等国都需要在世界经济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南方国家需要在全球多边体系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他表示，必须对多边开发银行进行改革，使它们成为符合现代世界需要的更有效工具。

在金砖扩员之前，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就启动了扩员，2021年接纳孟加拉国、埃及、阿联酋和乌拉圭成为新成员国。该行致力于促进成员国基础设施建设和可持续发展，努力成为21世纪新兴多边开发银行，现有8个成员国。

新开发银行由金砖创始五国共同发起成立，2015年7月正式运营，总部位于中国上海。法定资本1000亿美元，初始认缴资本500亿美元，在5个创始成员国间平均分配，每个金砖国家认缴100亿美元，实缴比例为20%。

金砖机制通过扩员扩大政治经济影响力

《21世纪》：近期，金砖合作机制首次启动扩员，一下子就接纳了6个国家，扩员规模大大出乎外界预料。你能否分享一下你的看法？

马磊立：我想首先指出的是，金砖机制和新开发银行是不同的，两者的申请程序是完全独立的。新开发银行是认购股份的金融机构；而金砖合作机制是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建立的政治伙伴关系。

金砖机制的扩员意义重大，它让该机制在全球新兴市场中更具代表性，在全球多边主义中更具重要性。在扩员之前，金砖国家约占全球GDP的25%、全球人口的40%以上；在扩员之后，其在全球GDP的占比达到约30%。显然，这六个国家的加入扩大了金砖机制的经济体量和政治分量。

需要强调的是，一些新的金砖成员已经是新开发银行的成员，比如阿联酋和埃及。但也有是新开发银行成员而尚未加入金砖机制的，比如孟加拉国。扩员对新开发银行而言意义重大，新成员为银行带来了新的资本，这使我们能够在市场上筹集更多资金，并为基础设施融资提供更多贷款。

为什么各国有兴趣加入新开发银行？作为多边和区域金融机构，新开发银行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提议。我们有非常高的信用评级，已经完成了350亿美元的基础设施项目。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需要新的融资来建设新的道路、桥梁、电力、高铁、港口等基础设施项目，对可持续基础设施项目、绿色基础设施项目有巨大的需求，而我们为此类项目提供资金。因此，这些国家加入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希望获得融资，以帮助他们发展经济的生产基础。

新开发银行积极扩员有两大动机

《21世纪》：随着阿联酋、伊朗、沙特的加入，金砖机制不仅拥有了中国和印度等主要能源消耗国，也涵盖了多个主要的能源生产国。当前，世界上大部分能源贸易都以美元交易，此次扩员是否有助于加强金砖国家推动更多贸易转向替代货币的能力？

马磊立：我认为有必要强调的是，金砖机制已经像新开发银行一样致力于推广使用各国的本国货币，但成员国的本国货币与替代货币不同。以中国为例，过去15年以来，人民币国际化一直是中国的一项重要战略。在南非、印度、巴西等国也是这样，大家都希望增加本币使用，以加强国内的金融市场和资本市场。因此，推广当地货币是金砖的首要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正在努力形成替代货币。在最近的金砖峰会上没有关于创建替代货币的决定或讨论，如果你看一下约翰内斯堡宣言就会发现，没有提到替代货币，但有提到加强成员国的当地货币。

《21世纪》：在金砖机制扩员之前，新开发银行已经实现了扩员。新的金砖成员是否也会自动成为新开发银行的成员？新开发银行是否仍有扩员计划？

马磊立：金砖成员不会自动成为银行的成员，完全是单独的申请过程。想要加入银行的国家，要得到董事会和理事会的同意，申请认购一定数量的股份，完成向银行注资等程序。

新开发银行从2015年成立的第一天起就致力于实现扩员。成立之初，我们无法实现扩员是因为作为新机构我们没有基础设施，没有员工，没有项目。现在，银行建立了资产负债表，通过发行债券成为资本市场的重要参与者，并且随着稳步成长也有了非常好的国际信用评级。我们现在拥有非常强大的绿色资质，投资了很多绿色能源项目。因此，我们在2021年批准了埃及、孟加拉国、阿联酋、乌拉圭的加入了。

银行的扩员非常重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让我们在新兴市场更具代表性；第二是为银行带来更多新的资本，这使我们能够借入更多资金，并帮助我们为基础设施项目提供更多融资。我们现在有100亿美元的实收资本，希望将这一数字增至200亿美元，这将通过新成员的加入来实现。今年我们不会有新成员，我们正在与新的潜在成员进行讨论，但这需要时间，必须完成相应的程序。

南方国家应在全球体系中提高话语权

《21世纪》：在日前举行的联合国大会上，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呼吁对多边体系进行改革，称现有的机构已无法反映世界的本来状况。你是否同意他的观点？随着金砖扩员、非盟加入G20，全球南方的崛起对于全球意味着什么？

马磊立：我们完全同意联合国秘书长的观点。一段时间以来，多边开发银行已经不适合现代时代的需要。这一点也得到了G20的认可，他们在过去几年中已经做了几份关于多边开发银行的改革的报告。在印度担任G20轮值主席国期间，最新一份报告大约两个月前发布。报告指出，需要认识到必须对多边开发银行进行改革，使它们成为符合现代世界需要的更有效工具。我们完全同意秘书长的观点，即多边开发银行必须给予新兴市场更大的发言权。今天的世界经济与第一个多边银行成立时有很大不同——世界银行于1944年成立——我们必须适应新的时代。今天，新兴市场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越来越大，中国、印度、巴西、印度尼西亚、墨西哥等国都需要在世界经济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南方国家需要在全球多边体系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

《21世纪》：你期待中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发挥怎样的作用？

马磊立：以GDP计算，中国已经是一个近18万亿美元的经济体。它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它是世界工厂的引擎。中国有巨大的体量，也有相应的责任。中国已经在全球所有多边机构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我认为，中国在气候方面也可以发挥很大的领导作用。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工业经济体，它占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的27%。它必须在多边机构中发挥更大的领导作用，而且它正在开始这样做。在中国2016年主办G20峰会后，随着中国对绿色产业重视度的上升，我们看到中国在绿色金融方面发挥了更大的作用。现在，中国要继续加快这些努力，以确保中国能够实现“双碳目标”。我相信，中国在气候议程上可以发挥重要的领导作用。

期待绿色“一带一路”取得更大发展

《21世纪》：今年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即将在北京举行。你如何评价“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在过去十年取得的进展？

马磊立：“一带一路”倡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我们没有直接参与“一带一路”倡议，因为许多“一带一路”共建国家都还没有加入新开发银行，而我们只能为成员国的项目提供融资。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要的倡议，因为我们必须加强区域一体化，推动清洁基础设施的发展。只有我们共同合作才能做到这一点，无论是物流枢纽，还是清洁能源，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提出希望看到绿色“一带一路”的发展。我相信，多边银行在“一带一路”项目融资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尤其是亚投行，因为许多“一带一路”共建国家都是亚投行的成员。

《21世纪》：八年前，中方在联合国大会上提出全球能源互联网的倡议，你怎么看这个倡议取得的进展？加快构建全球能源互联网对于全球能源转型、应对气候变化有怎样的意义？

马磊立：我没有密切关注这个倡议的内容。我们应该看到无论是能源问题、气候问题还是生物多样性问题，我们都需要放在多边主义的框架下来应对，没有国家可以独善其身。从这个角度来看，全球能源互联网的概念绝对是非常重要的。

《21世纪》：新开发银行可以为推动全球能源转型发挥怎样的作用？

马磊立：正如我所说，我们只参与成员国的项目。我们在大力推动它们的能源转型，中国、南非和印度都有很大的燃煤电网。对此，我们在积极参与它们的能源转型项目融资，帮助它们转向更合适的能源结构，摆脱对煤炭等化石燃料的依赖。能源是我们银行的第一关注点，是我们提供融资的最大部门。当前，我们正在扩大可再生能源项目的规模，包括风力发电、太阳能发电、电池存储等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