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颜克存：菜市场的温度

菜市场的温度

文/颜克存

我一直觉得，人间的菜市场是个特别有温度的地方。它不仅沸腾着人间烟火，也充满着鲜活生机，让人脚步一踏进便特别眷恋红尘。人生于世，诗与远方不过“琴棋书画诗酒花”，但生活却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而菜市场，就是红尘打底、修炼嘴上功夫、填饱肚皮的地方，永远为人打基。

人行云端下，生在草木间，吃在菜市场。一个人，如果居住在城市，弯腰都摸不着一手泥，最接地气的地方，除了菜市场，不再有二。我喜欢逛菜市场，就是因为它有市井的味道、有人间的烟火、也有生活的踏实、更有幸福的本真。无数凡人故事隐藏于此，一方风味弥散在此，只要走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和人情味、还有舌尖上眷恋的美食，让人“身在菜市场，犹行大自然”，有种眼睛拔不出来的感觉。那蠢蠢欲动的味蕾，也能在一摊摊鲜活的蔬菜果品中寻得灵魂安慰，满心都是人间的美。

我小时候，经历过一件事，与菜市场有关，是关于家庭幸福的。我有两位姑姑，大姑家里穷，幺姑家里富。大姑常年混迹菜市场，以卖菜为生，幺姑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儿女双全，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在我们眼里，她是个幸福的主。

儿时的我，在大姑家寄居过好几年，亲眼见过她的“菜市场生活”。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不是把自己家种的各种蔬菜拉到菜市场去卖，就是从别的“菜贩子”处买菜，然后再拉去菜市场卖，整日与各种蔬菜为伍，和买菜的市民打交道，收入微薄，日子过得清苦。

那时候，我经常跟着大姑在菜市场里玩，每天见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新鲜蔬菜、活蹦乱跳的鱼虾、关在笼子里大叫的鸡鸭，和已经被处理成半成品的猪牛羊肉等。还有就是提着兜挎着篮的“买卖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买的卖的。熙熙攘攘，你借我身前的道，我让他身后的路，摩肩接踵，一角一落都是鲜活的生机。耳朵听的，也是大姑给我讲了无数次的“生意经”，以及和她一样的小摊贩们的卖菜吆喝声，还有买菜人的讨价还价声，彼此唇枪舌剑，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全凭嘴上功夫往来，除了生活气息，只剩市井味道。

所以，相较于幺姑而言，大姑就没那么“幸福”了。她生活在“底层”，而且还有一个人生“痛点”，生四胎都是女儿，没有儿子。这在旧时，是“致命伤”。一旦与街坊邻里闹了矛盾，别人不管在不在理，首先就拿她生不出儿子来说事儿，专挑痛处戳。即使平时，她也免不了受人“冷眼”，但凡遇到婚嫁喜事，主人家会像防贼一样盯着她，害怕她踏入新房半步，怕她把“生不出儿子的毛病”传了去。所以，那时别人都是高高兴兴吃喜宴，大姑只能花钱随礼把苦水往肚里咽。因此，在我眼里，大姑一生过的最快乐的时光，除了她自己的家，就是菜市场。

后来有一天，我和大姑还如往常一样在菜市场里出摊时，突然噩耗传来，幺姑因家庭琐事服毒自尽了，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当时大姑一边流着泪痛惜，一边自语，反反复复就一句话：“怎么那么不会想，咋还不如我一个卖菜的？”那时的我不明白，这怎么就和大姑卖菜扯上了关系。直到多年以后，我读了汪曾祺在《人间滋味》里写的“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这句话，我才明白，“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菜市场虽小，但它能把人生百态与生命的丝丝扣扣全都体现的淋漓尽致，它能慰藉人心，是人心经受苦难而凤凰涅槃的腾升之处，如果一个人时常光顾菜市场，她便不会像我幺姑一样，不珍惜生命所有。

无独有偶，著名作家古龙也说：“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菜市场有烟火味，菜市场有温度，菜市场能抚凡人心。它能让人燃起美好生活的希望，也能让人对生命产生敬畏之心，永远都觉得人间值得。

人生万般，道阻且长。万人万种活法，千家千般幸福，都与菜市场相关。说到底，我们的生活不在别处，就在菜市场。每日逛一逛菜市场，选一些自己喜爱的美食，哪怕是一粒米、一叶菜、一斤肉，这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幸福。

菜市场里有温度。在菜市场里“过日子”，一生知食味，一生有温度，一生得幸福，一生与快乐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