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日,有媒体报道特斯拉正在游说白宫,希望批准与电池龙头宁德时代合作,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建设一座电动车电池厂。
当看到这则新闻时,宁德时代的投资人们可能会想起八年前他们第一次见到“奇迹”的午后。当时福州至宁德的高速公路正在修建,外地投资人到宁德,须先飞到福州然后坐三个半小时车才能到那座闽东北小城,然后在蕉城区一个偏僻的渔村,看到宁德时代的厂区。
那是有点赛博朋克的场景。小渔港群山环抱,山下是古老的村落,崭新的厂区显得格格不入。两万多人进进出出,其中不乏博士、硕士的高学历人才,他们离开喧嚣的大城市,拖家带口蛰伏在这个没有路也没有购物中心的小渔村里,每天辛勤工作,“去看过的人都会觉得很震撼,很感动。”当《最话》了解到这段往事,依旧能感受到投资人们当时的激动。
站在2015年,即使最乐观的人也不会想到,这家公司市值会增长一千倍,彻底改变动力电池市场。当时锂离子电池的主要生产国是日本、韩国和中国,但日本韩国两国就占了全球动力锂离子电池市场近70%。
仅仅七年后,根据韩国研究机构SNE Research统计,2022年全球动力电池装车总量为517.9 GWh,前十名动力电池企业中,中国企业总装车量同比增速均超过90%,中资企业在全球的动力电池市场占有达到了60.4%。其中早已荣升为“宁王”的宁德时代尽管份额有所下降,但仍稳居全球首位,全年装车量191.6 GWh,全球市占率达37%。
“宁王”搅起了动力电池市场的“血雨腥风”,当它不再是闽东北的家“小厂”时,不但国内厂商与它“逐鹿中原”,还遭遇了大洋彼岸的重重堵截。“宁王”没有退路,唯有远征。
养蛊成王
2022年上半年,美国的通货膨胀率一路走高,6月的CPI高达9.1%,处于40年高点,同年8月,拜登政府顺势批准了《通胀削减法案》(IRA)。
该法案旨在通过降低财政赤字的方式降低通货膨胀率,其中,最重要的措施之一是通过为购车补贴设置门槛,吸引电动车产业在北美地区设立制造基地。根据法案美国政府将为在北美地区进行组装的电动汽车提供高达7500美元的联邦税收抵免,补贴将平均分为两份,每符合一项可获得3750美元/辆的税收抵免,如果两者都符合,才能获得全额税收抵免。
法案对汽车电池中的关键矿物、组件等来源有着严格的标准。根据标准,动力电池中至少有价值40%的锂、镍、锰、石墨和钴等关键矿物必须是在美国或与美国有自由贸易协定的国家中提取、加工或回收,到2029年需要达80%。汽车制造企业验证补贴资质需要分成三步,第一步就是明确电池中关键矿物的来源地。汽车电池组件必须有一定的比例在北美制造或组装,2023年这一比例为50%,此后每年递增10%,到2029年达到100%。
新能源车核心三部件:动力电池、电机、电控系统。后两者有大陆集团、博世、西门子、日立等诸多海外大厂;唯有前者经过多年厮杀,这个由特斯拉-松下最早打开的领域,如今被中国企业占据了优势。从数据上看,松下装车量市占率从2021年的12%下滑至7.3%,韩国企业LG新能源、三星SDI和SK On市占率总和则由2021年的30.2%下滑至23.7%,四家加起来都不如宁德时代的全球市占率。
松下、LG、三星SDI、SK On 都是美国盟国的企业,所以,《通胀削减法案》针对谁,一目了然。并且,该法案远远不是为了削减通胀率那么简单。有经济学家向《最话》分析认为,“新能源车是全球产业竞争的重要战场,整个产业链非常长,涵盖的工业、科技门类多,提供非常多的就业岗位,中国在该领域发展迅速,美国不会轻易拱手相让的。”
“《通胀削减法案》是有着国家竞争、经济安全目的的产业政策。”该经济学家总结说。
对此,宁德时代等企业不可能没有体会。某种程度上,它受益于中国在新能源车、动力电池领域前瞻的产业政策。
2015年全球汽车销量9000多万辆,绝大部分都是传统燃油车,新能源车的领头羊特斯拉全年销量不过5万辆,在华以60多万的起步价堪称豪车。除了特斯拉,全球新能源车的玩家都屈指可数,全球新能源车渗透率仅仅为0.42%,虽然当年中国市场销售了30多万辆新能源车,但大部分是大巴车。《最话》曾走访过当时风头正劲的新能源大巴企业,该企业大部分还是手工、半自动化的作业方式。
回过头来看,2015年3月是电池乃至新能源车行业的分水岭,当年三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了《汽车动力蓄电池行业规范条件》,根据条件,50多家中国公司入围,相当于一份“白名单”,国产动力电池企业被鼓励做优做强。2016年,政策进一步明确了动力电池的发展路线,开始补贴高续航的动力电池,主要就是三元锂电池。而三元锂电池正是宁德时代当时的看家本领。
2016年宁德时代营收大增161%,归母净利润大增206%,估值800亿。“宁王”显现江湖,并在其后甩开国外竞争对手。
这也带动了比亚迪、国轩高科、力神动力、中创新航等等同行的崛起,很快“宁王”不再能独步江湖,它的订单被同行抢走不少。但宁德时代仍然是行业最领先的。动力电池行业人士向《最话》介绍说,“比亚迪强在工程能力,而宁德时代是一点一滴的积累,在制造过程中有完整的know-how ,踩过各种坑之后的经验,再加上有钱能聘请很多博士,对基础机理的深刻认识,结果就是价格没比别家贵太多,但就是好用。”
在产业政策的推动下,中国不但成为全球最大的新能源车市场,2022年中国新能源汽车销量达到688.7万辆,涌现出不少“造车新势力” ,电池出口更是快速增长。据中国海关总署统计,2017至2020年中国锂电池出口额以每年20%-35%的速度增长,到2021年和2022年更分别达到66.5%和86.7%的爆发式增长。
如果说特朗普时代,美国的能源政策在石化能源、新能源之间摇摆不定,那么在拜登政府时代,已基本确定新能源路线,加上通胀严重,油价上升,所带来的是新能源车销量激增。
根据新能源财经数据显示,美国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电动汽车市场,2022年美国销售了近100万辆电动汽车,而2021年为65万辆。美国市场电动车销量的快速上涨,使得锂电池需求量大增,2022年中国成为美国锂电池主要供应国,共向美国出口了价值93亿美元的锂电池,几乎是所有其他供应商对美出口总额的2倍。
如同石油命脉不想受制于人,美国在新能源车赖以生存的动力电池方面也不愿受制于中国的出口。
据统计,目前符合《通胀削减法案》资质的国家屈指可数,不仅是把中国排除在外,英国和欧盟也没有取得资格,甚至连加拿大都受到了不少影响,美国为了找回产业优势下了巨大决心。
拜登政府想设置门槛,中国厂商也有解决办法。
赌性更坚强
即使没有《通胀削减法案》,宁德时代也还是要布局美国。
因为那是巨大的市场。根据Canalys的研究报告,在美国汽车行业整体萎缩的情况下,2022年美国新能源车销量增长72%,美国在全球新能源市占率仅为9%,还有着极大的上升空间。与其把市场拱手相让,让日韩竞争对手起死回生重新做大,不如主动出击抢占先机。
与此同时,国内整车、电池行业已卷到极致,宁德时代在国内市场的占有率增长走到了瓶颈期,出海拓展增量是“宁王”的必然选择。所以,2022年初,宁德时代创始人曾毓群就高调放话:“美国市场,宁德时代是一定要进去的!”
有趣的是,当年国外汽车公司为进入中国市场,选择了合资模式。而为了拿下美国市场,宁德时代也选择了找个美国盟友。
那就是福特。2022年7月,赶在IRA通过之前,福特汽车宣布和宁德时代建立全球战略合作关系,合作事项涵盖在中国、欧洲和北美的动力电池供应。据披露,福特在美国政府内部进行了大幅度游说,尽量削弱相关政策对宁德时代入局的影响。今年2月,在低调协商沟通后,福特和宁德时代选定在美国密歇根州马歇尔地区建设一座磷酸铁锂电池工厂,投资金额约35亿美元,工厂初始设计产能为35GWh,每年为40万辆纯电动车提供电池包,未来还将扩大。
为了合作顺利,知情人士称,为了充分利用IRA的税收优势,双方采取了完美的规避措施,福特通过新建立的子公司拥有电池工厂,付费从宁德时代获得技术许可,宁德时代参与生产运营,中国员工会驻厂指导工作,但不直接进行财务投资。
对此,保守派议员呼吁CFIUS立即审查福特与宁德时代之间的许可协议,但美国能源部部长詹妮弗·格兰霍姆却选择站在了福特一侧,称将先进的制造能力从海外带到美国其实能够刺激美国经济,创造高薪就业机会。据报道,密歇根工厂时薪有望达到2550美元,为当地提供近万个就业机会。
福特汽车副总裁丽莎·德雷克更是表示:“磷酸铁锂电池已经在美国的一些电动汽车上装车,但都是进口。跟宁德时代合作建厂的根本目的是在美国国内建设这种电池技术的产能,以及未来进一步拓展这种技术的能力,从而降低风险。”
在双边局势波诡云谲之际,宁德时代能拿到两国的“路条”,不得不说两国是存在某种默契的,其中的利益考量远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总之,尽管地缘政治上限制重重,大洋两岸既然能有默契,企业层面的利益能达成一致,《通胀削减法案》也不再是无法逾越的屏障。
福特的抢先一步让特斯拉坐不住了。
3月底,有媒体爆料特斯拉正与白宫讨价还价,要求获得和福特一样的待遇,让宁德时代以技术许可的方式参与特斯拉德州电池厂建设。
今年1-2月,特斯拉在美国新能源车辆销售占比出现大幅度下滑,市场份额由去年的72%下降至58%。美国民众已不再把特斯拉当作新能源的绝对首选,越来越像一款普通车型。为了稳住龙头地位,扩大用户受众群体,特斯拉在美国掀起了“价格战”。
在这样的形势下,特斯拉需要进一步压缩车辆生产成本。此前,特斯拉在美国的动力电池都是与松下合作生产。若是引入宁德时代的电池供应,降本空间或许会更大。
但和在中国生产不同,强如宁德时代即使在美国的工厂能顺利投产,也要解决几个问题。上述动力电池行业人士跟《最话》介绍,生产动力电池的负极耗电极大,生产一吨负极要耗费2万度电,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的最新数据,密歇根州的工业能源成本为每千瓦时 8.72 美分,约为0.6元人民币,与中国工业电价相差不大,但需要稳定的电力供应。其次是安全和环保,动力电池的电解液就是酯类碳氢化合物,“跟油一样,到一定温度就会着火,三元正极又是金属氧化物,预热释放氧气,所以在安全、环保上要做足工作。”
因此,在美国建厂需要充足的配套和受过训练的工人,以及满足美国苛刻的环保要求。这点,在美国开厂的曹德旺最有体会。
但既然,美国政府想把新能源生产线留在本土,密歇根州想收税和创造就业,那难题总有办法解决。毕竟,在中国企业的竞争压力之下,它自己都能重拾了产业政策导向。虽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在半导体产业也有过产业政策,但长期以来,美国似乎不认同产业政策,并将中国企业的崛起都归结为政府扶持政策和市场保护。
而当宁德时代、华为等中国企业崛起时,美国却熟练地重拾了政府扶持政策和市场保护。历史轮回,但主角们的角色换了位置。
或许真是主角变换的轮回。1924年,孙中山先生曾致信福特汽车创始人亨利·福特,邀请对方来华南地区考察。他在信中写道:“您可在中国以更盛大的规模成就同样的事业。……您将有机会以一个新工业体系的形式表达和实现您的思想和理想。”
尽管福特看到了这封信件,但当时他并不看好中国的前景,没有赴约。
这封信件原稿保存在底特律福特博物馆。所谓世事难料,这位福特估计也想不到自己的继任者们现在为了来自中国的新能源企业甚至要自费游说公关美国政坛,寻找豁免,以拯救自己的新能源车业务。
当看似“敌对”的双方能坐下来一起做生意时,往往紧张的是同行,比如,传统汽车大国的欧洲诸国、日本,它们也在向新能源车转型。
这场“大赌局”才刚刚开始,“宁王”在“东征”,“西征”也在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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